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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贴]杨德昌《一一》:打开每一扇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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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德昌《一一》:打开每一扇窗户    ——作者:jude

      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影友来找我打球,休息时他说他突然明白张国荣纵身一跳的绝望心情,他现在就是这个样子,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能按老规矩一起看片子,拿出了《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4个小时片子结束后,亮灯的时候,他说:“其实活着还是挺有意思的。“这让我想起《维罗尼卡的双重生活》的故事,在巴黎城郊,一位十五岁光景的女孩子认出了导演基斯洛夫斯基,走上前来对他说,自从她看了这部电影,她就知道,灵魂的确存在。基斯洛夫斯基听后觉得:只为了一位巴黎少女领悟灵魂真的存在,就值得了!因为这件事,我一直记得杨德昌,这个在美国从事七年计算机软件设计,而后回到台湾拍电影的天蝎座导演。  

      后来陆陆续续看了《独立时代》和《麻将》,唯独这部获得2000年戛纳最佳导演奖的《一一》一直没机会看到,每次在盗版摊上掏碟的时候都会想起它,像很多渴望而不可及的片子一样,相信只要一直想着它,它迟早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现。就在一个月前的下午,刚搬近一个新公司,和一个好友相邻,乘公务之名出去溜号,就在每天经过的小店上发现了它: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

      如果说《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是锋利,《独立时代》是思辩,《麻将》是冷列,那么《一一》是什么?在那个周末的雨夜,我想到了一个词:温厚。

      四月份回家乡参加中学好友的婚礼,我们作为亲友团去女方家接新娘,在门口被小姨子拦住,非要回答完问题才能进去,头两个问题都不难,第三个问题是:你来干什么?新郎官大手一挥:我来给她幸福!小姨子当头一愣,乖乖地让我们进去了,鼓掌、欢呼雀跃,拍照,鲜花,接吻,当时的情景似乎感染了每个在场的人,让我们有点忘乎所以,就像所有的童话故事一样: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几个月来,那句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来给她幸福!幸福,什么是幸福呢?怎么给另外一个人幸福呢?直到那晚NJ回到家中,亮灯,敏敏在镜子前哭泣:

      怎么跟妈妈讲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我一连跟她讲了几天,我每天讲的一模一样,早上做什么,下午做什么,晚上做什么,几分钟就讲晚了。我受不了了,我怎么只有这么少,怎么这么少?我觉得我好像白活了。我每天像个傻子一样!我每天在干什么?假如我有一天我要跟妈一样!

      听着妻子无力的哭泣,本以为NJ会走过去宽慰她,鼓励她,给她力量,但是,他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关上门,然后安静地说:我明天就让慧玲每天读报纸给妈听,这样每天至少有新的内容,好不好?如此而已。因为在中国传统社会中扮演出外谋生的他却面临着另一种困惑: 原来自己很有把握的一些事情,现在看看好像少得可怜,有时候觉得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都觉得一点把我都没有,都会觉得说好不容易睡着了,干嘛又把我弄醒,然后再去面对那些烦恼,一次又一次。

      基斯洛夫斯基在拍了几年的纪录片后,终于决定改拍故事片了,因为他知道:当人们伤心流泪时总是把自己的家门关上。与现世纠缠了半个世纪的杨德昌,在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后,终于停下来喘口气,剥去温暖的外壳,深入每个家庭的每个成员,讲述他们在面对生活时的面容和叹息,犹如在掠过一座大楼时,打开每一扇原来紧紧锁闭的窗户。

      由于自己天生的笨拙,尤其在表达方面,心里想的和实际表达出来的常常相差甚远,可是随着经历的增加,慢慢觉得或许语言是误解的根源,这种误解存在于日常生活的每天。例如自己想的是A,可是表达出来的却是B,对方听到的可能是C,于是对方想表达D,可是结果却说出了E,在自己听来却是F,从A到F究竟相隔了多远呢?对于这种沟通的艰难有的人是天生的悲观者,例如英格玛.伯格曼,终其一生都在探索;有的人却坚信信念,例如阿莫多瓦在《和她说》中,面对昏迷中的阿利西亚,贝尼格诺坚信只要坚持和心爱的人说话,她就一定能够知晓一切。当这个“课题“转移到杨德昌手中时,却发现每个人在面对没有反应的沟通对象时,都放弃了交流的可能,即使有苦痛,也只能独自承受,而不愿意告诉卧床不起的婆婆。

      已到中年的NJ,前后看看都是白茫茫的雾色,前方还没到岸,身后的青春却难以追回,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一段三十年前的青春岁月突然从记忆的深处拉到了前台,显得那么突兀,尽管在电梯口,面对昔日情人的口口追问,你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我知道你的心里一定在剧烈地翻腾;面对生意场上的混乱和一而再在而三的反复无常与伪装,你也会愤怒:诚意可以装,老实可以装,交朋友可以装,做生意也可以装,那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真的?当你说这些话的时候,《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中的那个有硬度有原则的知识分子的父亲仿佛又回来,我记得你和小四儿拉着自行车回家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妥协也同样降临到你的身上,那个时候是个有形的大手压着你,而现在这只大手变成了无形的隔阂和残酷,使这种妥协更显得必然和顺理成章。看到妻子走上通往山上的汽车,你除了观望还能做什么呢?一个中年人面对生存的困惑和必须面对压力时表现出来的坚强与冷静在你这张沉静的脸上表现得如火纯青。但是独自面对母亲的时候,你还是忍不住问她:如果你是我,你会希望再醒过来吗?

      被NJ描述成情人般的女儿婷婷,因为那次在阳台上看远处天桥下的爱情发而忘记了丢眼前的垃圾袋,于是婆婆的昏迷让你出在深深的自责与内疚之中,如果婆婆不醒来,你就夜夜不能成眠。你总是这个家庭的沉默分子,聪明、懂事、善良、善解人意,默默地做好每一件应该做的事情,有时候别人似乎忘记你的存在,但是处在青春岁月的你同样拥有一颗跳动的心,你不愿每天都穿同样的绿色校服,可是除了羡慕之外,你只能躺在婆婆的身边:难道,你到现在还不原谅我?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醒过来?醒过来好不好?

      作为NJ的朋友,八岁的儿子洋洋,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经常被没女生欺负,你不知道为什么主任没有看到的事也能诬陷你,你不知道为什么昨晚邻居家吵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阿姨就带上墨镜,当你走近她的跟前想看个明白时,爸爸却不让你看,因为这样不礼貌,所以你问爸爸:爸比,你看到的我看不到,我看到你也看不到,我怎么知道你在看什么呢?我们是不是只能知道一半的事情?我只能看到前面,看不到后面,这样不是就有一半的事情看不到了吗?所以你宁愿画画给外婆看,也不愿走到她的床前和她说话,尽管妈妈告诉你婆婆只能听到而看不到。

      阿弟,上车后补票的混世小子(请允许我这么“苛刻"地称呼你),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陷入十多年的情人和怀孕的妻子之间而进退两难,尽管你选了一年中最好的日子完成自己的终生大事,但是结婚那天妈妈就住进了医院,然后又被骗得人财两空,就连儿子的生辰八字都是那么差,以至于名字都不敢轻易起;就在你以为儿子出生后一切都有所改观的时候,在儿子的满月酒上还是被老情人算计了,一切都完了,所以你第一个在妈妈面前说话的时候显得那么勉强:其他的,你大概都知道了,现在有什么问题也不能问你,今天,先到这里吧,你累了先休息,我准备好明天再讲,那今天就先讲到这里。其实天天躺在床上的妈妈怎么会累呢?累的人分明是你自己。(未完,下页继续)


[ Last edited by kimlip on 2004-10-15 at 10:35 ]
#1楼
发帖时间:2004-10-15 10:31:23   |   回复数: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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